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

兰花草·番外二 桂花酿(上)

 *cp:郑云龙x阿云嘎

*秋凉时节的酒香故事


日暮时候,梅溪的气味是有好几重的,先是桥墩下粗砺的石头挂烂了水草的腥,再是渔船归至小码头后那船沿被浸了一整日河水的潮,最后,是饭香,或是炊烟香,再闻的细一些,或许还有酒香。

 

阿云嘎晃晃脖子,又瞪了瞪眼睛,那账本上的字好似有模有样,正要去读又不知所云了。梅溪乡里商户虽少,却也办得殷实富庶,因他与郑云龙住得长久,不免与他们有些走动,账上有了不清楚的地方,他也肯帮着看,这会子正是一家老板烦他来走这么一遭。

 

他是很好的心性,可偏选在这时候——郑云龙在家里烧鱼。

 

提起这个,郑云龙竟很会烧菜,刀功全不在乎,滚刀切段制一切,虽是大刀阔斧的流派,滋味却很好。初试时阿云嘎尚不放心,生怕小少爷点了灶台,哪成想庖厨天才出少艾,色味俱全。问起来,郑云龙亦颇为得意:“也许是从前拜灶神时格外用心。”

 

要是往常却也没什么,正是今日——课校闲了,昨夜里已讲好今日吃什么,邻居婆婆给的笋干焖鲜肉,家里还剩几只小芋头,沸了藕粉,点上桂花酱,正好能吃上糖芋苗。还有郑云龙的拿手菜鸡汁白鱼,肉嫩皮软,每吃总不能停口,简直鲜掉舌头。

 

二人夜半讲罢这个,好半天再不做声,黑里郑云龙翻过身贴着他的背抱他,只听“咕咚”一声吞咽,笑从后背闷闷地传来,这人好坏,馋着了也要笑他,于是转身去说闷气的小话儿,又拉扯了好一阵子才睡。

 

账目已理清了,主家的事儿亦解决了。天昏昏地暗下去,阿云嘎只是急切地想走,黑天的梅溪那水上房屋黑压压的廓影,和漆漆的好似多么深的河水总是怕人的,再迟了石板路上起露,不好走的,如今他只想与郑云龙待在一处。

 

偏此时主人又请,只得随下人到前厅,只见摆了一桌酒饭,那主家的先生正待他入席。

 

他再三推说家里已有人等下了,主家笑说,才来了桂花新酿,做事辛苦,总要喝一杯热热身子,仔细路上冷着了。

 

他平日不饮酒,只听说是桂花酿又不好拂了人面子,预备坐下饮几杯再辞去。那主家正斟酒,提着壶柄问道:“你那个弟弟,年纪多大啦?”

 

他饮下一杯,嘴里正清甜,想起这问的该是郑云龙,答:“今年二十四了。”

 

主家又给他添杯:“哎呦,这不小了嘛,是婚嫁的年纪啦。”

 

从前郑云龙大婚那一起事几乎要去了他半条命,如今再听旁人提起,心头又突突跳了几下,竟将新斟的那一浅杯一饮而尽了,也不说话,只是看着主人家,那主家见他眼里倒平静,只说:“我想,你们是兄弟,长年累月这样住在一起,长兄如父,他的事,你也是能说了算的……”

 

阿云嘎不响。那主家便接着说下去,道这姑娘是谁家的小小姐,家里以何谋生,又赞郑云龙,论起来是一桩体面的亲事,又压低了嗓子,说这梅溪虽清净,只是农人不知礼数,传些虚无的口舌。阿云嘎只是听,一面自斟起来,讲到这儿知是要说他二人关系暧昧,躲来梅溪做那档子下九流的事情了。

 

烛火照得厅内洞明,他想起由来到现在,那躲闪在屏风或纸窗后下人暧昧不清的眼神,与主家顾左右而言其他时的殷勤,不知为什么竟长长舒气,觉得没有什么能够解释与驳斥的,又饮了一杯,只道:“弟弟的事情,我做不了主,我要这样与他说,他是要生气的。”

 

那主家面上堆笑意欲说下去,只见阿云嘎将手中把玩的酒杯“叮”地倒扣在桌上,再看人时,面上已无笑意,只说:“若是人人皆如此说,兴许是真的。我是不饮酒的,醉了家里人要说嘴了,今日便如此吧。”说罢,也不让人来送,再不管身后众人蜡在那里,只身出来了。

 

 

郑云龙算着时辰烧的鱼,往常午后有人喊了阿云嘎过去帮忙,最迟天黑之前一定到家。一是请去的主家大多知礼,不好劳烦久了,二是天黑了若不是与他一起,阿云嘎是怕出门的,连夜里窗外的树经风,响动稍大了也怕,却不说,只是悄悄地抓他的背,一旦转身便寻着当口钻进自己怀里了。

 

想到此处脸上便浮起笑,那人下午出门前脸上多少不情愿,鼓着嘴将长衫的袖子掐在手心里,一步三回头地望那院内正泡着的笋干,送至门口,往常的“不用送我”也不说了,只道“鱼看着时间蒸,不要老了”。

 

好似在一处愈久,他身上那板正冰冷的先生样子也渐褪,硬木头剥落下来,里头竟有一个小小孩儿,比自己还要小,不喜欢苦的,也害怕黑,床睡软的。

 

郑云龙自认从前在府内过的是天下顶好的日子,于是自有一番处事接物的道理,这道理几乎写在襁褓里,生来就是懂的。便更宝贵阿云嘎这样的心,外头是风定水无波,任是无情也动人,内里是纷纷自开落,有心一赏之。*

 

天已黑尽了,他心里挂着阿云嘎,想去寻他,又想起有次也是这样,他真去寻了,主家见了笑说兄弟二人感情那样好,说得那人红了脸,路上一面只说做什么还出来寻,这么大的人难道还能丢了不成,一面在暗里将他的手抓紧了。

 

不去了。小郑先生暗下决定。

 

我若是还去,你照旧说我,今日还是我烧的饭,你晚归,算起来还是你的不是呢。

 

 

夜里水边果然是冷的,风亦不知南北地兜来,阿云嘎沿着江边走,那石路果真打滑,深深浅浅地不好走。方才的桂花酿闻着是香,饮下也只尝到甜头,如今只觉得肚子里好似包了一团火,热热地,沉沉地烤着他,将他心里念着的话催到了嘴边,好似那么轻易一个颠簸便要叫出来了似的。

 

“大龙。”

 

他摸摸脸,想知道究竟烫不烫,两只手笨笨地一捧,才晓得手上也是烫的,大着胆子将方才口中的名又念了一次:“郑云龙——”

 

郑云龙,郑云龙,别人说郑云龙,怎么那样好?你们知道甚么,也能这样说他好?

 

要是你们是我,才知道他是如何好的,是如何稀罕得不能够,爱得不能够的。

 

偏天下只有一个我,也只得一个郑云龙,只我们二人相互消磨,再没有旁人的事了。

 

这桂花酿似将他从前七拐八绕的心思都淘清了,只余下一味的想,他晃晃脑袋——

 

好想郑云龙。

 

还有鸡汁白鱼糖芋苗笋干烧肉。

 

水边的人家门口挂着一对灯笼,许是久了纸头泛起黄,照得人愈加迷蒙,见到眼前这一对便知道家里亦为自己挂上了一对,不敢耽搁的,虽有些昏了,依旧晓得如今真晚了,他该挂心了。

 

 

“郑——云龙!”

 

“郑云——龙!”

 

他声音当真颇高。那人匆匆来应门,隔着门低声叫他的名字,细细碎碎如足音一样。 

 

待门一开,他腿上便没了力气,一下扑在人身上——好一阵桂花香,走了这样久,长衫上沾了露,又香又湿,酒气似在又不在,只是熏得一身烫。脸正对着郑云龙的脖子,一垂头将那热气全呼在上头,唇角噙着笑,口里还喃喃道:“郑云龙——”

 

小郑先生单知道这一下午是被请去看账本的,不知道账上究竟什么数,把这人醉成了这样。他极少饮酒,酒糟圆子冲浓了都要红脸,如今一身桂花香,想是在主家因贪甜尝了几杯。便半拖半抱地将人往里屋送。

 

待到了床边,因衣上湿了,又伸手去剥他的衣裳,谁想到这喝醉的人半点不理,还要挣,解了一只扣子便被躲开,欲要再解,只亮着一双眼,一遍遍问,你是郑云龙么?是我的郑云龙么?

 

郑云龙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,实在稀奇得紧,真似对小孩儿一样,一面碰碰那发烫的颊肉,一面又一遍遍答,是,是。

 

这样方才安了他的心。只是郑云龙见他如今乖顺的样子,又起了坏心眼儿,这会儿按着他的脖颈轻轻揉捏,面上却冷下来,问道:“家里有人等着吃饭,怎么在外头吃酒?”

 

谁知道那人真抿着嘴角,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。

 

“等了好久,要罚你。”郑云龙见他这样委屈,不由得将他揽在怀里,贴着耳边低声道。

 

那人久久没有动静,怕他真的生气,低头欲要寻他面上的表情,一句“唬你的”已到嘴边了,只觉得怀中空了——

 

只见怀里的人软了脚似的跪在地上,欲要解他的下裤,又柔柔地抬着眼睛看人,轻声喊他:“帮我呀。”

 

(待续)

 

*:“风定水无波”化了白居易的“风定绿无波”。“任是无情也动人”是群芳开夜宴宝钗掷到的花签。“纷纷自开落”是王维的。

 

ps.夏天写到秋,又见兰花草。


评论 ( 75 )
热度 ( 1375 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浪味仙侠 | Powered by LOFTER